失联,在莽莽九嶷山,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五一小长假过后,北京大学杨勇在穿越太白山户外运动中与队友失联的消息在网上刷屏了。
如果不是格外幸运,那个与“失联”联系在一起的名字可能就是“瑶佩”了。
此刻,我躺在沙发上,看着手机里这则让人揪心的新闻,不无后怕地想。
老岳、不周山、渔夫同行中几位大佬对我这次在九嶷山掉队失联定性为“事故”,他们对此进行了深刻反省。
其实,最应该反省自责的是我。
因我一人掉队让同伴们担心,真是抱歉。
搞得之后清点人数的时候同伴们总会问一声“瑶佩到了没”。
以后一定要谨记大佬们的叮嘱,跟紧队伍。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在户外活动中容不得有任何“万一”。
我把这次与队伍失联的情况做汇报,希望能给其他走友一些警示,避免类似的事故再次发生。
时间回溯到2018年4月30日上午10:30左右,我们一队人马在丛林中穿行,向着九嶷山最高峰三分石的方向。
密林幽静,流水潺潺,队伍鱼贯而行,一切正常平静。
我丝毫也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降临。
跟在队伍后面,悠悠然地欣赏水光山色,尽情呼吸难得的清新空气。
丛林中小溪蜿蜒,在我看来我们就在溪的两岸蹚过来涉过去。
我的防水登山鞋里已经灌满了水,走一步,脚趾都能感觉到挤压上来的小水泡,还有细细的沙子时不时硌着脚后跟。
我一边走一边和登山鞋里的外来物种做着斗争。
同伴们一个个走到我前面去了。
我想必须来个大动作,把脚解放出来。
于是干脆停下来,把鞋脱了,把里面的水倒出来,再仔细摸索内里,把沙子弄干净,清理了一会儿,自认为差不多了,穿上鞋,继续赶路。
没走几步,傻眼了。
前面又是一条小溪,必须趟水过去。
更可怕的是,趟过溪水,三条岔道。
队伍已经不见人影。
那么一队人,仿佛一瞬间人间蒸发,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我的脑袋一阵发懵,本能的大喊起来“喂,你们在哪”。
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森林静得可怕。
忽然想起遇岔道时的惯例,前面带路的都会在选定的路口放置一些树枝或者画个箭头。
我看看河对岸,其中一条小道上有几根明显的树枝。
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才把鞋里的水倒出来,我三脚两脚趟进水里,扑腾扑腾跨到对岸,扯着嗓子喊“喂,你们在哪?”
死一般的寂静。
我再次回首环顾四周,这里简直是四通八达,除开我置身的这条小径,左边有两条小路,右边两条路。
左手边是我来的方向,尽管其中一条路还有其他户外队扎的红绸带路标,也自然可以排除掉。
右手边的这两条有没有可能呢?
我又对着右边的两条路喊了几声。
奇迹没有出现。
前几分钟在我眼里还苍翠可爱的青山此刻变得就像巨兽的大嘴,随时可能将我吞噬。
意识到此刻大部队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刻不容缓,我只能赌一把运气了。
就走有树枝记号的这条路。
走几步,发现泥地上明显的鞋印和登山杖戳出的小洞眼。
新鲜的脚印只可能是才留下的。
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快马加鞭地往前赶,一路沿着那些印迹。
山里的路反正都长得差不多,我已无心去欣赏路上的风景,眼晴只寻找着地上留下的人类的痕迹。
此刻,在这莽莽苍苍横亘几百公里的九嶷大山,在两天的行进中几乎看不到人烟的森林里,地上隐约闪现的鞋底印是我和人类社会唯一的联系。
路拐过一道弯,豁然开朗,一幕熟悉的景象出现在眼前:瀑布、石头路、漫水的桥面。
这不就是我们过八仙下棋水库后上山前走过的地方吗?
别的地方长得没有特点,我认不出来,可是这里,我再路痴也认得--是的,追了半天,我终点又回到起点,走到回头路上了。
半个小时前,我们才从这里经过,当时二十几人,相互扶持鼓励,湿滑的岩石堆路没有让我害怕,只觉得好玩刺激。
半个小时后,当我再次见到这里,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难道我陷入了传说中的迷魂阵?
明明是往前走的,怎么又返回来了?
我的大脑不得不重启,开始飞速运转。
又倒回去吗?倒回去后又选哪条路呢?再说做为深度路痴,能不能找到原点也是个问题。我离队伍己经很远了,二十几人的队伍,拉得长,少了一人不见得能被察觉,队友们现在是到了三分石还是往哪下山了也不得而知。
不行,追赶队伍这个方案被我彻底否决。
我想起在八仙下棋水库边曾经过一个水电站,那里有一个工人,这是两天来我们在大山里穿行难得碰到的一个人,他应该熟悉这带的路况,并且肯定有交通工具,如果找到他,就一定能下山了。
我记得蹚过这道瀑布往前走几里路就是那个水电站了。
菩萨保佑,希望工人师傅还在那里,千万不要下山了啊,这可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我一边在心里祷告,一边加快脚步。
几里路显得格外漫长,心里火急火燎的。
什么美丽的风景、清新的空气、沉重的背包、灌水的鞋子、凌乱的头发……这些之前在意的一切,在攸关生死的当口,都成为浮云,已被屏蔽在意念之外。
所有的意识只剩一个——“找到那个工人师傅”!
终于又见到奇形怪状立在水里的枯枝林,又见到奔腾咆哮从发电机房倾泻而出的水流,见到厨房里地面上随意放置的土豆竹笋,终于见到人类活动的迹象,我的激动不亚于考古学家发现了人类文明起点的遗迹。
但没见到有人。
我继续走进屋,见到门口有几支竹条在舞动,应该是有人在编竹器。
我安心下来,但反而又怕我的突然出现吓着人家。
我悄悄走过去,慢慢探头张望,是那位师傅在编鱼篓。我轻轻喊一声“师傅——”
他很是吃了一惊,抬头看到我。
我把情况简单向他说明,请他帮忙,送我下山。
多年的爬山经验让我相信,大山里的山民古道热肠,他一定会帮我。
果然,他没有犹豫,很爽快地答应了。
只是,当时天空下起大雨,他说,等雨小一点动身吧。我们吃过中饭再走吧,你应该肚子也饿了。
我哪有什么心思吃饭,但又不好意思不让人家吃饭,就说“我背了干粮在包里,饿了随时可以吃。我现在不饿,您吃中饭吧,我等您。”
他烧了壶水,问我要不要喝茶,我马上拿出保温杯,灌满热茶,喝一口,山里新茶的味道,香甜醇厚,把保温杯捧在手上,感到全身的温度在一点点恢复。
等雨停,不便催促,于是和他聊起来。聊天中,我得知他工作的这个水电站,是个私人建的水电站,投资仅一百多万,也只有他一个工人,周围村子用电都由这些小水电站提供,小电站是并入国家电网的,村民的电费交国家电网,国家电网再转给小水电站。这真是一种一本万利的生意啊,想不到还有这么好的项目,这种水电站的老板太有商业头脑了,不过我想,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获得这样的资源吧。
师傅姓唐,是瑶族人。他说下山走大路的话骑摩托车要一个多小时,走路要四个多小时,他说等会儿送我到一个路口,我走小路下山,四十分钟可到下面村子。
按照走吧课题上的计划,队伍今天会在山上露营,明天下山他们会到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我想,到了下面的村子,只要有车能到长沙的,我就先回去了。
于是赶紧给燕尾蝶发信息:“我和你们走失了,我找到了水电站师傅,请他帮忙送我下山。我下山后会找车回长沙,你们不用等我了。”
不知她现在有没有发现我的异常情况。如果发现我掉队了,她一定会抓狂。
为减少队友们的担心,我又把信息转发了不周山和渔夫。
只要有任何一个收到信息都ok。
信息发了几遍,都是发送失败。
唐师傅打开电视机,看了一会儿新闻。
在这个没有任何手机信号的地方,竟然还有电视信号,也是神奇。
见雨没有转小的迹象,唐师傅也知道我归心似箭,于是起身,说下山。
唯有感激。
我坐在唐师傅摩托车后,雨淋在脸上,睁不开眼。唐师傅开车也非常艰难,经常要停下来擦拭眼晴上的雨水。
转过几道弯,唐师傅停车,指着丛林中一条小路说“你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可以到下面村里,那里就有车可以去长沙了。”
小路被杂草掩映,很窄,仅能通一人,不像是交通要道的样子。
唐师傅可能看出了我的疑虑,又说“这条路天晴时经常有人走的。只有一条道,没有分岔,你不用担心。四十分钟就到村里了。”
听他这样讲,我心里也有底了。
时间还早,正值中午,我回到村子里也不会晚。
谢过。道别。
唐师傅的摩托车转弯消失在如织的雨雾中。
忽然莫名感到一丝丝的庆幸,庆幸有这样的一次意外,庆幸在见识了名山大川的美丽风景之余,还可以见到善良醇朴的民风人性。这是更加动人的风景,它可遇而不可求,更加弥足珍贵。
我开始了一个人的山行。
古诗文中那些描写山林沟壑幽谷深潭的词句自然地就从记忆深处浮出来,什么“林荫蔽日,在昼犹昏”什么“急湍似箭,猛浪若奔”,它们正是为眼前的景物而生,古人遣词造句的凝练贴切比我等现代人省了很多写字的功夫,呵呵。
我也乐得感受一会儿“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潇洒豁达。
当时九零后美女叶子借给我的登山杖撑在手里,倒是非常应景东坡的这句词。
在这里一定要感谢下叶子美女。我们是第一次一起走,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将新买的登山杖给我,这根雪中送炭般的登山杖一路上帮了我的大忙。
唉,想起来也是汗颜。长线出发前定的标准是“不求能为团队做多大贡献,但求不给队友添麻烦”,但实际上,我连这个最低标准都没有达上。
正如唐师傅所说,四十来分钟,路越来越开阔,看到了一块牌子,写着“坪源村”几个大字。
啊,我终于到了村子里。
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两天来在山里走,都是云里雾里,尤其是与大部队失联后,心一直都是悬着的,这一刻,如释重负。
山下的植被很有特色,有成片的厚朴和鸡爪槭,和我们湖南的不一样。
这里已经是广西蓝山县境内。
两天时间。我已经从湖南永州宁远县翻过九嶷山,到达另一个省。上升1800米,徒步35公里。
舜帝南巡止步于宁远,没有翻过巍巍九嶷山。
我却误打误撞地过来了。
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
此刻,我置身在离家几百公里之遥的瑶族村寨,和自己熟悉的世界没有任何联系。我甚至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换一种身份,换一个人生呢,假装自己已经失忆,像电视剧中的桥段,哈哈。
正当我浮想联翩,一个身背竹篓的阿婆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她在一个斜斜的山坡上,正抖着一根刚挖出来的黄精茎须上的泥土。
阿婆头上的头巾、背上的竹篓、手上的黄精,还有她红润的面容、挺直的腰干,衬着后面云涌雾漫层叠起伏的山峦,就像武侠小说中的高人。
我走过去打招呼“阿婆,你是在挖黄精吗?”
“是啊,挖黄姜。我们叫黄姜。”阿婆的口音不难懂。
“您挖这个也是炖鸡吃补身体吗?”
“这个是发奶的。如果生了小孩没奶水,吃了这个就有了。”阿婆一边说边把手上的黄精的茎折断一点,乳白色如奶水般的汁液从断口渗出来。
之前听走友们说过黄精的好处,但没听说过它有“发奶”的功效呢,又长了见识。
我问阿婆山下村子里还有车去长沙啵,阿婆说要上午才有,我问“有摩托车到锁城吧,到那坐去长沙的车”唐师傅这样告诉过我。
阿婆说,摩托车是有,你不用那么着急嘛,明早在我家门口坐班车不好些吗?等会到我家洗个热水澡,休息一晚再走吧。
我看阿婆慈眉善目的,油然升起一种信任,再加上我对瑶族山民目前的生活有些好奇,还真想体验一下,看看他们的生活和我们有些什么不同。
但是又怕给阿婆添麻烦,还是推辞道“太给您添麻烦了,您看我这一身,会把你家都打湿。”
阿婆说:“不麻烦。家里有热水器,洗衣机,电炊风,你洗澡了把衣服放洗衣机甩干,明天干干净净地回家。”
呵,阿婆家的生活还挺现代化的。
阿婆又从旁边采了几根蕨问我“这个你们那儿有不,等会儿我们采一点回去炒腊肉吃。”说话间,阿婆已经麻利地采了一大把了,似乎还觉得吸引力不够,又补充一句:“再炖只鸡吃。”
我想像着香喷喷的蕨菜腊肉和热腾腾的鸡汤,吞了吞口水,不再推辞,爽快地说“好。我和你一起采野菜吧。我还蛮喜欢这些呢。”
阿婆走到路间,把背上的竹篓卸下来,里面有不少黄精。她又掀开竹娄上面盖着的一块布,里面还有个小鸟笼,两只斑鸠在活蹦乱跳。
我惊叹“阿婆,这是你捉的吗?你可真厉害啊,有功夫啊,这个怎么捉到的?”
阿婆笑笑,说她是要把这两只斑鸠送到儿子那儿去的,让我等她一会儿,她送了东西就回来。又把锄头放路边,说:这个你给我看着。
我还真是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到路边堆叠的竹杆上,才意识到全身酸痛,像是要散架了。我把户外背包卸下来也放竹子上,安安心心地等阿婆。
休息了一会儿,元气逐渐恢复。我起身走一走。
往山上张望,看到阿婆的背篓在路上。
人在哪儿呢?
我走过去。
阿婆从旁边的林子钻出来,手里拿着几枝结满红艳艳果子的枝条。
果子红艳剔透,着实喜人。我刚才一个人在山路上见过,但不知是什么,不敢贸然采摘。
阿婆说:“这是野婴桃,味道不错,要不要试试?”
我摘了几颗,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干脆把阿婆手里的枝条都接过来,把红透了的果子都摘下,给阿婆一些,自己往嘴里又塞了几颗。
下山,一路走一路聊。
阿婆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懂得的还真不少,我们聊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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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省略一万字。
阿婆很开通,给我的感觉是毫无代沟,至于民族差异、城乡差异、地区差异带来的隔阂感也丝毫没有,反而因彼此不同的生活和见识感觉更多新奇。
路上很多细节让人感动:
阿婆问起我这两天在山上的情况,我说一句,她就满脸心疼地摇摇头,笑叹一句“阿耶——”,仿佛我所淋的雨是湿在她身上,我所背的重量都在她肩上,仿佛我与队伍失联后的仓皇她都感同身受,不停地心疼着,摇着头叹息着。
阿婆年龄和我母亲相仿,在这异地他乡却有了在妈妈身边的感觉。
阿婆指一处,问我见到黄姜没,我只差没拿望远镜看了,硬是没看到。阿婆走到一处坑洼处,神奇般的在她身边出现了一株姜叶植株,但不知为什么,阿婆没把它挖出来,只是把周围的杂草除了除,嘴里嘀咕道:把这些除掉,以后别人采这个黄姜也会容易些。
我估计是这株还小,采了浪费。阿婆自己不一定还能等到它长大,但给其他人留点方便也是好的。
这让我对眼前这位古稀之年的老人更添一分敬意。
在山路上可以远远地俯瞰村庄。
青山绿水间沃野平畴,屋舍俨然,清一色赤瓦黄墙,异常醒目,颇具特色。
瑶族山民的生活平静富足,和我们这儿的农村并无二致。
真心感受到了我们国家的强大和百姓生活水平在提高,也忽然理解了山人,为什么每次长线途中他都会布道般地宣传中国梦中国力量中国的希望。
这也许是走吧和出走社根本的分歧所在。
对于有信仰的人来说,这种分歧是无法调和的。
突然手机电话铃声两天以来第一次响起,我发出的短信在滞后三个小时后被渔夫接收到。
我想留在村里换一种人生的美梦也就此打破。
大部队竟然随后而来了。
有惊无险。
在经历5个小时的失联之后,我与团队胜利会师。
阿婆家也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火堂一夜话家常,瑶村千山月皎洁。
至于这失联的几小时里,大部队的状况那又是另一个版本了,篇幅已严重超标,此处按下不表,但其间的关爱与友谊也让我深刻铭记,让队友们为我担足了心,又深感抱歉。
一次失联,感触良多。千言万语浓缩成当天朋友圈的一句话:萍水相逢却能亲如家人,素昧平生却能关心备至,人与人之间的这种信任,不同民族间不分你我,是我此行路上见到的最美风景,这种人间温情与天长存,与地不老,是矗立在我们心中的三分石。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人生那么长,我想失失联。(屁话!)
此记,以鉴走友。
教训啊,有惊无险!对走吧:要有团队精神,尤其是走长线,一定要有人收队。以前我就在群里说过,团队意识不强,只管往前赶,不管后队队员,这次真的给大姥们‘’惊喜‘’了。对新队员,走长线除要有充沛的体能外,户外常识也应在出发前恶补下,要与老队员套套近乎,或者拉着拖着队员,二三人走一起。千万不要认为独自休息下,马上会赶上!.......万幸万幸啊
以后注意,即将脱队,或有可能脱队时,要跟往前走的队友打个招呼,前队休息时方便清查人数。
你这写得让人心生羡慕啊
一次惊心的路程,一段奇异的经历!有惊无险,也算一个拍案惊奇了。
万幸有惊无险!
登高童鞋严重失职。。。。。。
想起来确实后怕,让太多人为我担心了,这次教训深刻。
这个事情不能说谁失职,因为我们的活动本来就是责任自负,风险自担,领队也好,收队也罢,其实都是一种无偿的付出。最好的状态是每个人都能自我管理,不要脱队,对自己的安全负责。
幸好找到了回头路
还是人多不好清点人数啊
走的惊心动魄,看的心惊肉跳,看你还下次,不能有下次